第237集:父亲的拐杖(1 / 2)
巷子口的老槐树落了第一片黄叶时,陈建军在行李箱里塞进了那根枣木拐杖。
拐杖是父亲陈德山亲手做的。五年前他最后一次回乡下,正撞见父亲蹲在堂屋门槛上刨木料,枣木的碎屑簌簌落在褪色的蓝布裤脚上。“你爸前阵子上山捡柴,摔了一跤,”母亲在灶台边擦着瓷碗,声音裹在蒸汽里发闷,“医生说膝盖里的骨头磨得差不多了,以后得拄个拐。”
陈建军当时正忙着给北京的公司回邮件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跳跃。“买个不锈钢的多轻便?”他头也没抬,“我下周让助理寄两副回来。”
父亲手里的刨子顿了顿,木刺扎进掌心也没知觉。“这不一样。”他把拐杖举起来,夕阳从窗棂漏进来,在枣木的纹路里流淌成细碎的金河,“这木头沉,稳当。”
此刻陈建军摩挲着拐杖上光滑的握柄,那里还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是妻子林薇发来的视频请求。“到机场了?”屏幕里的林薇正给女儿朵朵梳辫子,小姑娘的羊角辫歪歪扭扭,“爸那边……你多担待点。”
“知道。”陈建军把拐杖塞进安检筐,金属探测器发出尖锐的鸣叫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,父亲就是拄着这根拐杖,在医院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十七趟。那时朵朵刚做完先天性心脏病手术,监护仪的滴答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“建军,你去睡会儿。”父亲把保温杯塞进他手里,枣木拐杖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笃笃的响,“我守着,有动静立刻叫你。”
他当时确实累垮了,靠在长椅上就沉沉睡去。醒来时天已微亮,看见父亲还站在病房门口,背佝偻得像株被雪压弯的老玉米,拐杖的底端结着层薄冰。
飞机降落在省城机场时,秋雨正淅淅沥沥下着。堂弟陈建设举着“接北京陈建军”的牌子在出口张望,看见他手里的拐杖,眼睛忽然红了。“哥,你咋把这带来了?”
“爸念叨过。”陈建军把行李箱拉杆拉长,“他现在……怎么样?”
建设别过脸去抹了把脸:“上周摔了一跤,醒了就不认人了。昨天护士给擦身子,他攥着枕头底下的布包不肯撒手,打开一看,是你小时候得的三好学生奖状。”
出租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,雨刷器徒劳地扫着玻璃上的水雾。陈建军望着窗外飞逝的竹林,忽然想起十岁那年,他跟邻居家孩子打架,把人推倒在石碾子上。对方家长闹到家里,父亲抄起门后的扁担就要打他,却被母亲死死抱住。
“你护着他?他这野性子不扳过来,将来要吃大亏!”父亲气得浑身发抖,扁担“哐当”砸在地上,震起一片尘土。
那天晚上他躲在柴房哭,父亲却揣着个烤红薯进来了。“疼不疼?”父亲把红薯掰成两半,热气腾腾的甜香漫开来,“爸不是要打你,是怕你以后硬碰硬,没人护着你咋办?”
柴房的横梁上悬着串干辣椒,红得像团火。父亲的手在他头顶摩挲,掌心的老茧蹭得他头皮发痒。“记住,”父亲把枣木拐杖的雏形递给他看,那时候还只是段粗糙的木料,“骨头要硬,但身段得软。就像这木头,看着沉,其实有韧劲。”
陈建军那时不懂,只觉得父亲的话像老掉牙的评书。直到他在北京创业,被合伙人卷走所有资金,站在国贸大厦的天台上想往下跳时,手机里忽然跳出父亲的短信:“回家吧,地里的麦子该收了。”
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艾草混合的气味。父亲躺在靠窗的病床,头发全白了,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。陈建军把拐杖轻轻靠在床头柜上,刚要伸手去碰父亲的手,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。
“你是谁?”父亲的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。
“爸,是我,建军。”他喉咙发紧,“我回来了。”
父亲眼珠转了转,忽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,力气大得像把铁钳。“我的拐杖呢?”他声音嘶哑,“我要去接建军放学,他今天得奖状了。”
陈建军的眼泪“唰”地掉下来。他把枣木拐杖塞进父亲手里,老人的手指立刻蜷起来,牢牢握住握柄,像抓住救命稻草。“对,”陈建军哽咽着,“我们去接他,去接我们家建军。”
护士进来换吊瓶时,看见老人正用拐杖轻轻敲着床沿,嘴里哼着跑调的《东方红》。“陈大爷今天乖得很,”护士笑着说,“早上还把粥都喝了。”
父亲忽然停下来,把拐杖举到眼前端详,又摸摸陈建军的脸。“你是……建军?”他迟疑地问,“你咋瘦了?北京的面不好吃?”
“好吃,就是没家里的麦香。”陈建军替他掖了掖被角,“等你好点,我陪你回老屋,让妈蒸槐花馍。”
父亲笑了,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。“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,”他用拐杖指着窗外,“后院的老槐树还在,今年开了好多花。我摘了一筐,晒成干给你留着。”